你看过日出吗?
我说,真正的日出,不是城市里日tou的贫瘠剪影。
在这里,我们谈论的是,于一望无际的地平线终端缓缓抬起的橙红辉光。
在车上见证日出是他的习惯。沿I-90公路从克利夫兰往芝加哥行驶,恰好同日出的方向背dao而驰,不过后座的安可以从后窗观赏整个过程。当然,姿势谈不上有多舒服。
他啜饮一口连锁快餐店里买的黑咖啡。香气提神醒脑,入口廉价苦涩。后视镜里,坐回原位的女孩搭了只手在xiong口,他不由发问:“安,你怎么了?”
她等了一会,从后视镜与他对视,nong1密上扬的眉mao下面是沉思的眼睛和紧抿的嘴。开口时,嗓音深沉平稳,话语让他深感惊愕:“我从未见过美得如此令人心痛的日出。”
这是他听过的最长的一句话。美得令人心痛?如此富有诗意的表达大概是从哪本小说里学来的。她可能在故作深沉,也可能是有感而发。
他还记得自己在公立高中英语课上背过的只言片语:
Higher still and higher
From the earth thou springest
Like a cloud of fire
大步走向中年,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偶尔会出点小故障。默背两句雪莱的《云雀》,他问安:“你饿吗?”
女孩摇tou,这代表“没关系”。
“反正芝加哥总能给你找到点什么吃。”
安没有回话,继续望向窗外。
女孩穿着一shen冬季的行tou。牛仔ku,类似棒球服的夹克,底下是带兜帽的宽松套tou衫,宽大的脚上是一双厚实的墨绿ma丁靴。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、千篇一律的风景,lou出深深着迷的神色。
“用不了多久,你就会看腻了。”他试图展示自己的幽默感,但显然没奏效。
“……我的意思是,这条路几乎什么也没有。”他艰难地弥补着。“沿着洛基山脉附近的公路走,那才叫带劲呢。开着开着,山脉就那么ba地而起,猜都猜不到。”
“我在书上看过图片。”安终于有了反应,挪到前方,手指扒在座椅靠背chu1,脸朝着他。
男人笑了:“群山,和星空,在图片上看毫无意义。”
但,旅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?
开入芝加哥市区,冬日凄迷之色霎时消失。路旁广告牌逐渐增多,行dao树挂着垃圾袋碎片。驶入市区边缘,喇叭声的频率便逐渐频繁。芝加哥标志xing的高楼大厦逐渐在阳光中显现,悍ma一tou扎进钢铁丛林,游刃有余地rong入密集的车liu。
他得让两人安顿下来才行。安是一个不在计划内的变数,让女孩住他常住的廉价旅馆未免太可怜了。由于厌恶通电话,他预定宾馆大多通过邮件,临时找一家像样的住chu1恐怕太晚。
也得买鸟。
思考这些的时候,养育除自己外的存在本该产生的紧张感渐渐在心中显现。
悍ma在充满岁月伤痕的米勒大厦投下的阴影中穿行,陷入思考的他没注意到女孩眼中加深的阴霾。
“人为什么非得这么生存不可?”
她冷不丁抛出一个问题。
“怎么生存?”
她的指指向车窗外的建筑群,眼睛深chu1布满深邃的阴影:“睡在水泥铸成的坟墓里。”
他看着后视镜,一时无话可说,而她也似乎不需要一个答案。
“雷,我饿了。”
女孩伸出双手,轻轻拢向他的两侧肩颈。温热柔ruan的手,健康的肤色,他注意到她被啃得坑坑洼洼的指甲,pi被啃成不均匀交错的红白斑点。患有神经xing紧张的人会啃自己的手指缓解压力和焦虑,那不是他看过的最狰狞的手,却是年龄最小的手。
他最后选了希尔顿酒店作为两人下榻之地。贵当然贵,但远望的景色够可以,安看上去也十分欣赏。
正如他所料,在芝加哥市区买chong物鸟算不上难事。神色百无聊赖的店员把两只装鸟的透气纸盒叠进运动提包,女孩沉默地接过。他在一家熟食店买牛肉三明治和苏打汽水。
傍晚变得更冷,但夜风能使人心情平静。安挎着背包走在前面,右手紧抓提手,壮实且极富线条美的背影不自然地紧绷着,他察觉到一丝jing1疲力竭的迹象。
这孩子跟他经常打交dao的孩子不同。他们更野蛮,更cu壮,更无所谓,父母大多是酒鬼毒虫,人生腐烂在城市一隅。虽然见解未必一致,但他与酒鬼毒虫的共同话题恐怕比同jing1明强干的高中教师姐姐更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