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面装着萤火虫。
的确有那么一只萤火虫,一直在他眼前盘旋。
“喂,你总算出来了。”她坐在树上,很不满意他的速度,“慢死了。”
陆霄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,只看见白霜般的月光。月光里或许飞舞着一只会发光的昆虫,只是从他的视角看不见。它像没有重量似地向上飘去,直至抵达天空。
世界上本没地方存在这样习俗,也不会有死者带着他的话飞到天上去变成星星。
夜里独自睡在房间里时,陆霄才会忽然觉得这地方格外空。半夜睁开眼睛,看着高而漆黑的天花板,好像在宇宙的最中央,空得只能听见风从心脏里穿过。
“就这么点啊。”她一脸失望,就像本来打算看一动画长篇,结果只是三十秒的玩广告,竖起耳朵也没听到。
那天晚上所有的萤火虫从他眼前飞出,多得仿佛要汇成一条银河。
只有她一个人。
想说的话,想对死去的人说的话。
陆霄其实没有要说着逝者听的话,他和她走了一整夜去找萤火虫,不是因为有话想对谁说,只是因为夏棠坐在床边问他想不想去,而他说了想。
“快说啊。”她嚷嚷着促。
一整个口袋的萤火虫。
那是夏夜里一场逆行的星雨。
哪怕夜里这么暗,也能想象得出他小小的眉紧锁,脸色厌烦的样子。
在他们说话的时候,从袋子里飞出的萤火虫已四散飞去,朝上朝下,朝左朝右,纷纷扬扬地散入树丛里。
不知她在哪里找到那么多萤火虫,也不知用了多少个晚上才把它们一只只捉到放进口袋。
萤火虫向着天空逆而上,他开口,声音极轻地说了句什么,漫天萤火里只能看见他嘴短暂的翕动。
大少爷还是大少爷,夏棠撇撇嘴说:“好啦好啦,你是老大啦。”
某天夜里,窗被敲响,仿佛鬼故事里夜里敲窗的吊死鬼。
但夏棠只坐在树上朝他龇一下牙齿扮鬼脸:“我知啊,要不然我才不过来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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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就说完了吗?”夏棠睁大眼睛问他。
她在树下拍了拍手和上的泥土,抬看见他爬到凳子上、从窗探出来的脸,也踮起脚跟他挥挥手,接着转跑进房子的阴影里。
他拉开窗帘,月光照进房间,夏棠不知什么时候从佣人房跑出来,爬上窗外的樱桃树,摇摇坠地坐在树的枝丫里,朝他房间扔小石子。
“我有东西要给你看。”她又说。
他抬起,天幕里有几颗黯淡的星辰浮现,隔着遥远的数万光年,穿透月光与云层,落在他的眼睛里。
完这些,她就跟他说再见,晚安,然后笨拙地从树上爬下去,带着她空了的布口袋。
陆霄后来才知,那个所谓的“人死后会变成萤火虫”的传说,只是夏棠从动画片里看来的造的故事。
“嗯。”陆霄站在窗边,低声回答,“说完了。”
茂密的枝叶遮住月光,女孩的影也在斑驳的树影里模糊不清。
上次那件事后,他的房门外就有人彻夜值守,像是看守犯人。
那时候已经是确凿无疑的夏天,发光的昆虫乘着空气里涌动的稠夏意,从口袋里飞出来,先是一只一只,而后成群结队,尾巴闪着光,朝天空飞去。
“只说这么点不行吗?”他问。
陆霄看见她,怔了一瞬,旋即恹恹地皱起眉说:“我现在不能出去。”
打开窗,她说话的声音传进来。
她拿起一个布口袋,像展示宝物一样,在他面前将袋子打开。
夏棠也仰着,很轻很轻地呼出一口气,像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。
她仰着脑袋四张望,终于找到一只,指着它兴奋地说:“喂,你快看,它往天上飞过去了。”
但的确有人曾经送过他一整袋的萤火虫,女孩爬上他窗外的樱桃树,用石敲开窗。
从来不曾存在第二个。
这是一生只见过一次的景色。女孩的脸隔在萤火的那一侧,看着他,眼底盈盈发亮,像盛满繁星。